悲伤和愤怒交替支配着维莱娜的感情。昏天暗地的十天对她就像暴风中的北海,情绪来往于浪尖潮底之间,让心神不得安宁。
她努力地想注意力放在身边的事和对话,思绪却不听使唤,总是飘到让她日夜思念的人身上。纵使知道复仇不能让伊拉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,她从没放弃过构思。
“小妖精,你讲了自己以前从没讲过的故事,那我也给你讲讲我从没告诉过别人的过去吧。”
大概是看到了她一直若有所思的样子,影手教头开启了话头。
教头微微笑着,抿着的嘴勾出温柔的弧度,一改往常露齿豪爽的形象。这样含蓄的表情不属于她,此时此刻却让人丝毫看不出作态的感觉。
“那是我和你岁数差不多的时候,十五六年前的事……”没等维莱娜回应,只是在少女将目光投过去的时候,她就开始了讲述。
教头以前从没讲过她少女时期的故事。但凡是拿来讲的任务、战斗和见闻,最早的也只有七八年的历史。
“我曾经是个废物,小队里面最没用的一员。”第一句话就让维莱娜大吃一惊。影手教头?精通各种武器和战技,教导着维莱娜小队的教头曾经如此之弱吗?
“我说的不是身体和技巧上的弱,而是精神上的。”
即使是这样,维莱娜也很难想象。她琢磨着教头那压抑着的微笑的意义,抬头却看到那双黄棕色瞳孔中深藏着的软弱和犹豫。
“曾经,我一直以为我会放弃卡拉马里小队,去做一个船工,后勤队,甚至是看护娘……”
在获得“影手”称号前。罗娜只是一个身体健实的少女。
少女长得不高,锻炼得当。同时,脑子也很好使,卡拉马里小队练习的战术和战技都能很快学会并应用,只是在研学读写上异常费力。若只看这两点,罗娜虽然不一定能成为教头,至少可以做一个优秀的战士。但当时她的教头,绝风,在她的称号试炼前说过这样一句话:“罗娜,放弃吧,战斗不适合你。”
教头不是在欺压她,但她确实不适合,因为罗娜不喜欢战斗。在训练中,这看起来并不明显,然而一旦到了演习和比试的时候,她的表现就会变得一塌糊涂。
像每一个由家族统一养大的女孩一样,她从小就喜欢摆弄武器,想要成为一个战士,保卫家族,赢取荣誉。战士之路意味着有机会出人头地,进入母舰议会,功成身就后成为一名伟大母亲理事。她的目标只是很朴实地成为一个战士,并没有那么远大,然而,对疼痛的惧怕一直在阻碍她的成长。
罗娜不仅仅怕自己身体上的疼痛,还惧怕他人身上的疼痛。每一次武器和拳头击中他人的时候,她都会仿佛在自己同样的地方受伤一般感到疼痛。所以仅仅是观看实战搏击对练,她就会怕得心惊肉跳,更别说上台亲自战斗了。
“可是……”
“听起来一点也不像我,是不是?这是我的秘密。”教头捏了捏嘴唇,表示这是个不能说出去的故事。
第一次的称号试炼毫无悬念地失败了。在竟逐称号的十五个孩子中,罗娜排名第十三,她的八场比试一场没赢,只靠躲避和格挡打平了两场。她有必须战斗的理由,只是当手中的武器挥向对手、即将命中的时候,幻想中的疼痛就会在她身上烧起来,让她犹豫。战斗中的犹豫就是破绽,破绽就是失败,若这是对敌的战斗的话,失败就是死亡。
目标就在眼前,阻挡她的却是如同巨浪般无法抗拒的力量——自己。
但没有多少时间了,因为十四岁是最后一年,这一年之内拿不到称号,她就必须放弃战士之路,搬到下层甲板。
为了克服这障碍,罗娜不惜用棘条抽打后背,同时承受身体和精神带来的双倍痛苦。她希望让自己麻木能够
“这就是你身上无数伤口的来源……?”维莱娜惊讶地张大了嘴,视线不由自主地向教头背心没遮住的后背看去——那里盘踞着的大小伤疤触目惊心。
“没错。”
但第二次的试炼也没有成功。她即便能忍受数倍于常人的疼痛,这些痛楚也会在战斗的时候拖慢她的脚步,更何况,这只能帮助她挨打,并不能消除战斗中的犹豫。
就在这时,佩南苏半岛的三座城邦间爆发了战争,伽纳森家族应召加入了托斯卡讷城邦的势力。每逢参与战事,卡拉马里小队会全数出动,当时足有一千三百多人的军团整装待发,只等靠岸集结。
没有称号的罗娜是可以不参加战事的。伽纳森家族的文化中,荣誉只能加给有称号的人,所以上战场即使赢下战功,没有称号的人也不会受到嘉奖,死去更不会享受高级别的海葬。
但罗娜选择了随队。
年轻的罗娜仅凭着不服输信念做出了选择,但任凭他人来看,这个决定实在过于草率。
谁知道,这个草率的决定彻底改变了她。
第一场战斗,伽纳森家族的佣兵们在托斯卡讷人的簇拥下,伏击了前来进攻的梅斯特城邦军。
一千多伽纳森佣兵从山脚下的林中蹿出,后面还紧跟着两三百装备精良的托斯卡讷火枪手和长弓兵。他们如同蜂群一样冲向山间平原上数倍于己的梅斯特人,呼喊着震耳欲聋的战吼。
对于消息闭塞的梅斯特人,伏击来的太突然,以至于他们完全没有任何心理上的准备——战斗打响的时候他们的火枪手还没有上膛,步兵没有摆好阵势,弓兵射出的箭支零零散散构不成威胁。
接下来的已经称不上战斗,是伽纳森精兵对远多于自己的梅斯特残兵的屠杀。而即使是在这样一场没有压力的一边倒战斗中,罗娜也没有成功挥出她的第一剑,直到队友的少年倒在自己面前为止。
不断的混战中,绝风教头的小队越来越突前,当教头发现他们过于深入敌阵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。他们每个人都不得不对付两个以上的敌人,并向后撤退。罗娜做不到杀敌,即使是面对再弱小的对手,她的剑也总是被格挡,或是胆怯地偏离目标。为了给她解围,绝风教头安排法比为她掩护。
法比是个高大、强壮、身手矫健的少年。他和罗娜从小一起玩大,他们是练习的对手、演习中的搭档。
总是梳着精干短发,在额前留着一撮刘海的少年可以毫不费力地对付两三个敌人,但他终究也有累的时候。罗娜就是这样被架住了长剑,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梅斯特人抛下自己,转攻法比的背后,挥剑,命中,在法比背后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口。
罗娜的时间似乎暂停了,她也在自己的背上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疼痛。
随着剑的轨迹飞洒空中的血溅出一朵凋零的生命之花;狰狞的伤口里鲜红的肌肉、白色的骨头、黄色的脂肪都暴露出来,血液很快地将那道沟壑填满;法比如同木偶一般倒下,对她的呼唤再没反应;少年对面的三个敌人面露得意,似乎还想补上一击……
“天啊……”维莱娜被这个故事吸引住了。
“还想听下面的部分吗?”教头咧嘴笑了,变回了往常的模样。
“想!”她几乎要跳起来了,在这样的地方被吊胃口实在让人焦心。
“嗨,还能是什么结局呢?”教头挥了挥手,“等我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,那几个梅斯特人已经倒下了,我最终还是刺出了我的剑。”
“我明白了——我一直以来太注意痛苦本身,却没考虑为什么会这样。”虽然教头并没有如维莱娜所愿地一般地把故事好好讲完,她还是在听着。“我无法对队友和同胞挥剑,是因为一直没有找到战斗的意义,一个能让我彻底忘记疼痛的意义。”
“在法比倒下的时候我才懂:为了他,为了我的队友和同胞,我必须挥剑。”教头说,“我觉得我必须担起这个责任。如果我不挥剑,不杀,我的同胞就会流血,这从根本上违背了我想要做一个战士的初衷。”
“即使现在我也会感受到我的攻击带给自己的幻痛,但我已经足够坚强,我知道我必须这么做。你在我们眼皮底下成长,我知道失去一个朋友和家人的痛苦,它会给你一个目标,但同时,你要坚强。”教头一边说着,一边摩挲着维莱娜的卷发,这个动作和伊拉做的像极了,“对我的故事,坚强就是知道自己战斗的意义,对你——我不知道——也许就是好好活下去吧。”
“自从见到你之后,伊拉就一直牵挂着你。她希望你不要像初见的时候那样,只是单纯地为了复仇而‘活着’,她希望你能和我们成为家人,我们会一起为这个目标而努力。”
没错,更何况,身边还有这么一群同样视她为朋友和家人的人。
短暂的沉默中,维莱娜决定听教头的话。她很想念伊拉,但她必须得往前看:瘟疫、叛徒,他们要一起面对的还很多很多。
“那……之后呢?法比他……就这么死了吗?”打破了沉默,维莱娜还是问出了一直让她在意的问题。
“哎呀…我还以为你能猜到呢。那个法比,是鲨目教头啊。”
“咦……”
仔细想了想,确实,虽然很少有人叫鲨目教头的名字,他确实名叫法比,背上也有一道骇人的伤疤,维莱娜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迟钝。
“傻孩子。”影手教头捏了一下她的脸颊,望向停在海上的光荣号,“他就是那么一个不怕死又不会死的家伙,什么时候他才能关心一下自己的安全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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